有人问一位登山家为什么要去登山——谁都知道登山这件事既危险，又没什么实际的好处，他回答道：“因为那座山峰在那里。”我喜欢这个答案，因为里面包含着幽默感——明明是自己想要登山，偏说是山在那里使他心里痒痒。除此之外，我还喜欢这位登山家干的事，没来由地往悬崖上爬。

　　——这句话被王小波用在散文集序言的开头，用以回答别人对他“为什么要写作”的提问。

　　对于黄怒波来说，这个王小波用以类比的质疑，却是一个经常要面对的切身难题。虽然他可以“轻松”打破登顶麦金利峰的世界记录，却无法简单明了地就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给提问者一个满意的答复。

　　提问者中甚至包括商界教父级人物，但其中最不满意也最锲而不舍的当然还是家人。黄怒波曾经谈到，他的儿子就曾想出种种办法以阻止乃父的“疯狂”行为。

　　在记者面前，黄怒波是一个绝佳的谈话对象。对于个人的职业生涯和行业理解，他的回答一向明确而坚定，还常常具有颠覆性。谈到读中欧时和同学合作掘到第一桶金，他竟然说，从此知道一个人干会赚得更多，所以再不与人搭伙；说起他第一个大获成功的地产项目——清水湾，他的经验则是这种项目就像“吸毒”，做下去一定把人套死，所以从此不涉足住房；但当我们未能免俗地问起开头提到的那个问题时，他在谈话中第一次显得不那么确定：“你知道，这件事跟上瘾有一点点像……”

　　人生中某些最重要的体验是难以传达的。并非问题没有答案，然而真正的知音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；对于那些无法明了的人，也不是一个答案就能消除隔膜。这不同于具体的问题，比如：为什么要登乞力马扎罗？因为《乞力马扎罗的雪》；为什么还要再去登一次乞力马扎罗？因为上次去没写诗，这回补上。但是像“为什么要去登山”、“为什么要写作”乃至 “为什么要做企业”，这种“大哉问”的问题恰恰是“不足为外人道”的。唐代诗人说：“禅客相逢唯弹指，此心能有几人知？”王小波引登山家为知己，但他不也认为登山“危险、没好处，没来由”吗？显然他提到的那位登山家就是再“幽默”，也不能对此表示认可。

　　不要以为“为什么要做企业”就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。居易国际董事局主席刘向阳倡导“心灵地产”，一向关注企业家的内心焦虑问题。他举过一个朋友的例子，最初经商当然是个人问题。就好比你必须要过一条河，所以做了一条船；结果呢，河是过去了，上岸后却发现船还背在自己身上。说为自己吧，早就不需要了；说为别人吧，也没这么真诚地想过；但总之就是放不下来，越来越大，越来越累。更要命的是，越来越不知道为什么。在刘向阳看来，企业家们正是找到了释放这种负能量的出口，高尔夫、爬山、漂流……所以才能转移压力，不然早就崩溃了，企业也做不到今天。

　　刘向阳其实也没有回答“为什么要做企业”这个问题，并且这位资深太极拳爱好者而非“登山家”对于企业家“爬山”的阐释恐怕也不能获得黄怒波的首肯。当然我就更不知道怎样帮助黄怒波解答这个难题了，但我却有一个办法可以有效地终止大部分提问——那就是中坤上市。一旦成为上市公司，股东绝不能容忍老黄如此密集的年度登山计划，所以他也就只能做罢，像王石那样，适可而止。但我怀疑，黄怒波一直没有上市计划，是否也与此有关。

　　没错，登山是危险的。黄怒波登山生涯中最危险的一次是距离珠峰100米。荣耀在前，他做出了艰难而令人叹赏的下撤决定。此后他真正了解到，对于登山家而言，很多死亡都是发生在登顶成功之时。这对他此后的商业思维影响深远。但他坦承，下这个决定是他在危急时刻请示了地面指挥，而那位指挥对他说：下来吧！山在那里，明年你还可以来。

　　就这样，王小波笔下那个登山的理由，在这里变成了下山的理由。所以，登山也好，做企业也好，生命的奥秘就在于——得意而忘言。

　　不要痴求什么“答案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