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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居易国际》004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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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入尘埃,碾作泥——感受电影《立春》

文/菽暖

成功者的特质，就是拥有常人所缺乏的东西，也许是出类拔萃的能力，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天赋，也许是命里注定的好运气……不一而足。如果没有成功，却又异于常人，那么，在常人，也就是大多数人的眼里，这个人不是疯子就是怪人。由顾长卫执导，蒋雯丽主演的影片《立春》，演绎的就是这类怪人的故事。

看过顾长卫执导的《孔雀》，非常喜欢，一直想再看一遍，那里面有一种东西深深触动着我。因而，对《立春》就有份期待。看过之后，那种撕裂的感觉更甚于《孔雀》。

蒋雯丽说，当年，她也是一心要离开安徽蚌埠小城。就像王彩玲，就像黄四宝，不管去哪里，只要能走出去就行。也许，从王彩玲的身上，我们都能窥见自己当年的影子，淡薄的、萎缩的影子。蒋雯丽是幸运的，因为她最终走了出来；我们也是幸运的，因为缺乏坚持的勇气，我们选择放弃。

小时候，常被人问道：“你的理想是什么？”答案五花八门。那时候，做个有理想的孩子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。长大了，在现实的反差里，才发现理想只不过是一个梦想，一个遥不可及，离现实越来越远的梦。渐渐的，在现实的琐碎里，连这点梦也褪了色，没了踪迹。命里注定，只能做个凡夫俗子。虽然凡俗，却是平淡而安稳，另有一番世间的喜乐。

影片中有两张充满喜乐的脸。一张是王彩玲母亲的脸，大年初一的早晨，她在鞭炮的烟硝味里，转身对王彩玲笑眯眯地说“新年好”，脚下满地的碎红，都是新年的喜庆；另一张是周瑜的脸，他抱着女儿，坐在医院的候诊厅里，对身边的女人们兴高采烈地介绍经验：“怀孕四个月的时候，多吃荔枝，这孩子的眼睛就会黑亮……”他喜滋滋地笑着，并不因为自己是个大老爷们而难为情。

当年，他费尽心思追求王彩玲，被王彩玲断然拒绝：“你死了那份心吧。我宁吃鲜桃一个，也不要烂杏一筐。”而今，他眉里眼里的幸福，却让曾经清高的王彩玲，仓惶逃离。那两张笑脸，代表着世俗的安乐。滚滚红尘，我们渴望的，就是这样一份简单的幸福。

曾经有个故事，那么多年过去了，梗阻在心头，挥之不去：下乡的女知青，在偏远的乡村小学当老师。乡村的夜晚格外静，萧萧长风，嗥嗥狼鸣。女知青辗转难眠，恐惧淹没着那颗孤寂的心。村支书便让在校上课的自家小丫头，夜晚留在学校与女知青作伴。

小丫头异常聪慧，过目不忘，深得女知青喜爱。女知青给她讲山外世界的精彩，书里知识的浩瀚。每每探亲回来，都会送几本书给小丫头。渐渐的，小丫头的一颗心飞了起来，越飞越高，越飞越远。

女知青返城时，给小丫头留下厚厚的书，叮嘱小丫头，一定要考大学，飞出这个山窝窝。她说，我在外面等你。女知青等来的，却是一纸噩耗，小丫头在出嫁的前一晚，自杀身亡。给女知青的绝笔信中，小丫头写道：“你明明知道我走不出去，为什么还要让我知道外面的世界？我恨你，恨你！！”

蒋雯丽说：“它（指影片《立春》）跟婚姻无关，与梦想与人生有关。”然而，在朝九晚五的奔波里，在油盐酱醋的琐碎里，人生有多浩大，梦想又有多遥远？

歌剧、油画、芭蕾舞之类的西洋文化艺术，即使在繁华的大都市，也被普通民众归类于曲高和寡的高雅文化，是带点“仙”味的。如果是经济欠发达的小县市，非常不幸，它们只能被归类于“西洋景”。

可是，影片中的王彩玲、黄四宝、胡金泉偏偏沉迷于西洋景中，执迷不悟。就像王彩玲反复高唱的咏叹调“为何，为何啊，上帝，为何对我这样残酷无情？”

王彩玲说，老天爷让我一贫如洗，也没有给我一个好相貌，只给了我一副好嗓子……我一定要离开这里。她一心要调往北京歌剧院，梦想唱到巴黎。为了这个梦想，她拒绝在这个城市发生爱情。人到中年，还是一个又丑又怪的老处女。

她终于邂逅爱情。她认识了黄四宝，一个扎着小辫子，痴迷油画的炼钢工人，也是一个要竭尽全力离开这里的人。他说，我羡慕每一个离开这里的人，不管他去哪里，去做什么，只要是离开这里。
打动她的，是一个不经意的瞬间。隔着窗户王彩玲看到黄四宝，他席地而坐，把一条废弃的胶片，环成一个圆圈，轮子似的在地上滚动着。他好像玩得很开心，孩子似的率真。

黄四宝愿意与她做朋友，也愿意认她做姐姐，只是拒绝爱情。王彩玲咻咻地叫道：“一个女人最高的感情只能是爱情。”黄四宝真的很孤独，除了王彩玲，没有谁能真正理解他。小小的县城，容不下他的油画，他的梦想。可是，他不想放弃，他真的不想放弃！

晚上，醉醺醺的黄四宝，敲开王彩玲的门，倒在地上嗷嗷痛哭，孩子样的无助。王彩玲留下了他。爱情让王彩玲瞬间放出光彩，一张脸春光明媚——不由得，再次感叹蒋雯丽演技的精湛。为了演好王彩玲这个角色，蒋雯丽不惜增肥30斤，爆牙，脸上布满斑点，就连熟悉她的人，看了影片十几分钟后，才惊觉，银幕里的丑女竟是蒋雯丽。《立春》参展罗马电影节，蒋雯丽摘得影后桂冠，真乃当之无愧。黄四宝酒醒了，当众把王彩玲推翻在地，他狠命地煽着自己的脸，气吼吼地狂叫：“我厌恶，我厌恶我这个人……你让我觉得，你强奸了我！”王彩玲自杀未遂，结束了这次，也许，将是她一生中惟一的一次爱情。

她又认识了另一个怪人，胡金泉。他穿着紧身裤蹦蹦达达跳芭蕾，不男不女，更是西洋景中的西洋景。他对王彩玲说：“年轻时候一根筋，就迷芭蕾。啥也不管，昏天黑地的，跳了十几年……我一直以为，时间长了，这个城市会习惯我，但是我发现，我一直像个鱼刺一样，扎在很多人的嗓子里，我真是个怪物。”他想还原成一个正常人，一个常人，也就是大多数人眼里的正常男人。他请求王彩玲与他假结婚。虽然惺惺相惜，王彩玲还是惊得跳起来，她说，我是一个女人，真的灰心了，随便找个人嫁掉也就算了。她宁可随便找个人，也不愿意找他。是啊，梦想没有了，爱情没有了，属于一个女人最平常的庸俗日子总会有吧？

胡金泉把一个女人扯进男厕所，他以强奸未遂罪关进大牢。他笑着对前来探视的王彩玲说，在这里很好……我很开心，他们终于认为我正常了。当看到穿着囚服的胡金泉，踮起脚尖，笑着旋转，王彩玲哭了，我也双眼模糊。

也许，平日里见惯了妥协，顺从，放弃。其实，从小到大，有几人能实现自己曾经的梦想？又有几人能够不顾现实的种种不堪，而一味地坚持？这样的坚持撞击着我，充满了惨烈的味道。

王彩玲彻底妥协。她在福利院抱养了个女孩。如今，她开了家肉铺店，围着油腻的围裙，咚咚地剁着案板上的肉。她终于成了一个普通的世俗女人。

那个扎着小辫子的黄四宝呢，也开起婚介所，做了个粉头油面的骗子。

卖肉也好，坐牢也好，骗子也好，总之，他们终于幡然醒悟，不与自己，不与大家，更不与这个世界作对。他们总算落入尘埃，融进了世俗的日子——虽然碾作泥，也是悲壮的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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